寻找当下观众,必须具有当下意识。任何时候,当代意识之有无都是衡量戏曲创作得失的标尺之一。以剧作家为例,从以关汉卿为代表的“元曲四大家”,到明清时期的汤显祖、孔尚任与洪升,再到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田汉、吴祖光,改革开放之后的魏明伦、陈亚先等,他们的创作都具有明显的时代精神。
戏曲创作的“当下感”与题材无关,传统剧目的整理改编、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创作都不是戏曲疏离“当下”的理由。任何题材都可以传输“当下”的感受。
所谓“当下感”,首先是价值取向。价值取向是我们认定事物和辨别是非的基本思维或意识。自觉运用现代价值观念,来表现今天和过去的生活,是戏曲创作与表演者面对的考验。我们看到,古代剧作家创作的许多传统戏,如关汉卿的《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汤显祖的《牡丹亭》,今天依然能够拨动我们的心弦;而今人创作的有些所谓“现代戏”,却与当下观众、现代文明之间存在精神隔膜。
以我自己的一点切身体会为例。近年我参与了几部作品的创作,一部是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我在舞蹈文本的创作中强化了英雄人物的个性化和人性化表现,我让英雄回归家庭,回到一个普通人的情感世界,有爱作支撑的信仰,成为今天的普通观众接通英雄精神世界的心灵甬道。只有在寻常的情景中,接通普通人的平常之心平凡之情,才能真正形成共鸣,达到感动。
所谓“当下感”,也是一种审美趣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剧场环境、观演关系、审美风尚、艺术趣味。有些曾经看上去很美的东西,今天可能看上去不那么美了;有些曾经被认为违背传统范式的东西,今天可能恰恰让观众感兴趣、有共鸣。另外,技术的发展也大大丰富了舞台表现的手段,只要用得合适,戏曲没必要拒之门外。
要寻找到审美层面的“当下感”,我们需要换一种眼光审视。这一种“眼光”是距离,是趣味,是现代人自觉的审美选择。正是在这种“眼光”的引导之下,创作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时,我强调了地域的独特风情和时代质感。电影里男主角李侠的社会角色由杂货铺小老板变身为报馆职员,其办公环境具有现代职场隐喻;谍报人员的联络地点变换为具有上海滩旧时风情的手工旗袍店;日常生活的街区更变化为具有浓郁地域烟火气的弄堂深巷,上海风景在剧中得到艺术化呈现……诸如此类的转化,不是说我们比原作高明,而是随着时代演进,曾经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忽然拥有了当下的审美意趣。
我很认同两位作家的戏曲观念,一位是汪曾祺先生,一位是毕飞宇。汪曾祺先生曾指出,“所有的戏曲都应该是现代戏。不论是经过整理加工的传统戏,新编历史题材戏,还是现代题材的戏,都应该具有当代的思想,符合现代的审美观点,用现代的方法创作,使人对当代生活中的问题进行思考”。毕飞宇认为“一门艺术如果仅仅剩下内行在欣赏,说明这门艺术已经衰落。只有大量外行观众争相欣赏,这门艺术才正当兴盛”。这些观点放在任何剧种身上都适用。
说到“现代戏”,不得不提一句当下很热闹的现实题材创作。我想提醒创作者的是,现实题材并不天然拥有当代意识,新鲜题材外壳下包裹的也可能是陈年旧味。一部戏若不能代表当下观众的选择,就不能真正代表这个时代。
让戏曲创作立足于当下,存活于当下,传播于当下,复兴于当下。这是戏曲创作者的责任,也是新时代的召唤。(作者/罗怀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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