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拳的力道与柔道

◎高小立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是长达170分钟的史诗战争影片《长津湖》一开篇，毛泽东下定决心入朝参战时豪气干云的话语。就像影片中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山东面对第七穿插连在内的入朝子弟兵动员讲话中所说：我问一个小鬼（伍万里）为何要参军去朝鲜，他说，毛主席刚刚为我们分了田地，现在有人要把它抢走，我不能答应！从国家领袖毛泽东到普通战士、普通百姓，无论是高屋建瓴的深谋远虑，还是朴素的家国情怀，影片一开始就告诉观众，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

影片《长津湖》以钢七连为原型，塑造了伍千里、伍万里、梅生、余从戎、雷公、谈子为、平河为代表的普通志愿军战士群像。他们有的是从淮海战役战场归来刚刚回到家中憧憬着未来要为父母盖房子的老兵，有的是重装上阵骑着单车执意归队的退伍军人，有的是满腔热血为了证明自己跟随大部队跨江的新兵。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同一个目标就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将美帝国主义侵略者赶出朝鲜，保家卫国。

我们从影片中看到无数入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都来不及等到御寒棉衣就登上了火车，更不要谈美军现代化的武器装备和巨大空中优势与志愿军装备形成的鲜明反差。但就是这样一支被美军指挥官麦克阿瑟看不起的军队，却在朝鲜盖马高原的长津湖，打败美军王牌陆战一师，创造全歼美军一个整团的纪录，迫使其经历有史以来“路程最长的退却”，粉碎了麦克阿瑟号称“圣诞节前结束战争”的狂妄预言。这一记“打得一拳开”的狠狠重拳，收复了三八线以北广大地区，一举扭转整个战局，为最终停战协议谈判奠定了基础。就像长津湖那些冻成冰雕也不退却的战士一样，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勇顽强获得包括美军在内全世界范围的尊敬。这一拳打出了国威，打出了民族气节，志愿军用巨大牺牲换取了身后亿万同胞的和平和尊严，换取了毛泽东所说的中国几十年乃至百年的和平发展空间，而这就是“免得百拳来”深刻的内涵。

如何讲好长津湖这场波澜壮阔的伟大战役，如何使史诗般宏大战争画卷徐徐展开时，在群像塑造、个性人物刻画上达到艺术层面视听感受与灵魂逸动的双重震撼，如何将主线推进与辅线并行完美交融，如何艺术再现战争场面的爆燃、搏杀、残酷的同时，带给观众对于战争与和平、生存与死亡的灵魂思考，这都是战争题材影片《长津湖》需要面对的课题。

《长津湖》是中国电影史投资最高的战争片，采用联合导演模式，由陈凯歌、徐克、林超贤三位导演联合执导。陈凯歌负责拍摄建立人物性格的段落以及构建整部影片的基调，徐克和林超贤导演共同负责进入朝鲜的部分。三位导演均是华语影片极具个性风格的重量级导演，陈凯歌的《霸王别姬》至今仍以9.6的豆瓣评分位居华语影片榜首，他对于人物的性格把握、内心刻画所透出的强烈人文气息，通过片中第七穿插连群像人物塑造体现出来；而执导过《笑傲江湖》《智取威虎山》的徐克则以其天马行空的艺术想象力、凌厉的镜头和蒙太奇手法的娴熟运用，建立起影片灵逸奇谲的艺术风格；而执导过《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的林超贤让观众领略了中国电影工业的新水准。三位导演在该片中各展其能，将文戏武戏融合得浑然一体，把战争片美学做到了极致。

影片极具震撼力的战争场面，尤其是炸毁美军信号塔和攻占美军军用机场的战争场面营造，呼啸而来坦克车的碾压，炮弹近距离爆炸，狙击手射出子弹的慢镜头特效，摇晃镜头中坦克互射，山顶击落美军飞机腾空而起的火球，镜头的切换加上凌厉的剪辑以及人物枪林弹雨中的搏杀场面，这些战场既视感带给观众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是以往国产战争片中难得一见的，体现了徐克、林超贤对于镜头语言和战争场面刻画的功力，空战、陆战、坦克战、近距离搏杀战、远距离阻击战，都达到了迄今为止中国战争题材影片在视听与特效的一个巅峰。

在文戏部分，创作过《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等优秀军旅题材编剧兰晓龙，对13万字的《长津湖》剧本经历了长达五年的精心打磨，所透出的人文底蕴，加上陈凯歌对人物心理刻画的把握，使观众和七连战士建立起丰富的情感勾连。连长伍千里战场上坚韧果敢，却对弟弟万里在严厉中充满温情；余从戎平时爱说爱笑，战场上英勇无畏；沉默寡言的狙击手平河，渴望后代永远不再打仗。炮排排长雷公是七连第17名老兵，他就像七连的家长呵护着这群战友，在战场上也体现出老兵强大的生存能力和不畏牺牲的精神，就是这个要求万里跟在哥哥后面最安全的老兵，关键时刻毅然将美军投掷的轰炸识别弹开出满是志愿军的场地，自己被炸飞了下半身。他牺牲前的一句“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瞬间击中观众的情感，我们在朝鲜战场牺牲的英灵已陆续回家了。由易烊千玺出演的新兵伍万里，从上战场前的跃跃欲试，到进入战场被残酷的战争场景吓蒙，从渴望杀敌，到拿着匕首不敢刺向与哥哥搏斗的敌人。影片中万里清澈的眼神露出的胆怯和颤抖的双手，从无奈杀死第一个敌人眼中泛起的红血丝的特写，会让观众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本质，体会到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面对生死考验的真实感受。

片中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第七穿插连每个士兵报出的自己编号，677是万里的编号，一个百多人的连竟有600多编号，那些逝去的七连战友化作了连长千里笔记本中一个个鲜血画就的红框。当千里含着热泪颤抖着将雷公这个“不死的老兵”也画上红框时，观众的心也跟着千里同样心酸不已。

中华民族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汉字的“武”字就是“止戈”之意。影片中，当杀红眼的万里对于失去抵抗力的美军难抑怒火时，哥哥制止了他：有的枪该举，有的枪不该举。这就是志愿军和中国人对待战争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该片对于战争本身深层次的思考很好地融入了具体的情节和人物行动上。当万里称赞谈子为是打不死的英雄时，谈子为说：那些抱着手榴弹跑到离敌人十米远的地方才扔出去的战士，那些在零下三十几摄氏度的盖马高原身着南方冬装被冻死的战士……所有这些人都是英雄。没有打不死的英雄，只有军人的荣耀。这里没有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单纯追捧，没有过度煽情的“泪点”，对于志愿军情感的刻画始终处于节制甚至压抑的艺术处理中，突出了志愿军在突破生理、心理极限下，用摧不垮的意志奏响一曲伟大的集体主义爱国诗歌，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诠释了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让今天的我们深切体会当今中国和平与安康生活来之不易。

（本文作者为《文艺报》艺术部主任北京文联2021年度签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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